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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碗羊肉汤
来源: 办公室 | 作者:张璐 | 时间:2018-03-02 15:03:28 | 人气:

  公公是渭河平原上最老实本分的农民,浸透着陕西人骨子里的坚忍和倔强。种粮食不输人后,学手艺四处打拼,建鸡场起早贪黑。一边务农,一边做木工手艺,后来做鸡蛋生意,硬是把全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出了让全村人都羡慕的样子。一向省吃俭用的公公最奢侈的花销就是到镇子上吃水盆羊肉。每周一次,每次一大碗,还要另加一个饼一份肉,雷打不动。鲜肥嫩香的肉往饼里一夹,咬一口口齿回香。羊肉的香味和香菜的甜味顺着缭绕的雾气飘上来的时候,再猛地吸一口,然后将香味就着汤汁大口一吞,仿佛所有的辛劳都化在这羊肉和汤里,真叫一个爽快。我第一次跟丈夫回乡,公公却不在,婆婆抱歉地说:“又去吃羊肉了,高兴啊!”村里人开玩笑地说:“又去吃羊肉去,不怕吃穷啊?”公公总是笑嘻嘻地说:“现在政策好了,皇粮税费都不交了,种粮食还给补贴,干多少都是净赚的,只要肯出力,就是天天羊肉汤也吃得起。”

  但终于有一天,我们回乡的时候,婆婆偷偷地告诉我们公公吃羊肉的时候噎住了,吃馍的时候也噎,喝汤的时候也是。公公被诊断出食道癌二期,婆婆淌着眼泪对两个儿子说:“要给你爸治病哩,咋都得治好!”做完开胸手术,放疗化疗,经历了漫长的恢复期,公公的病终于好转了。“再复发我就不看了,省得遭罪!”公公常常这么说,说完就看向窗外,不再言语。旁人的劝慰估计只擦过他的耳朵,就飘散了。我和丈夫知道,他哪里是怕遭罪,更重要的是怕花钱。有一天公公突然喃喃地说,想吃羊肉喝羊肉汤哩。婆婆眼睛红了,但嘴上还是不饶人,絮絮地在一边数落:“吃啥羊肉,你的病把咱家都吃没了。”公公的头立刻耷拉了下去,半晌不吭声,最后艰难地说:“把鸡都卖了,还能值点钱……”

  出院那天,公公不听丈夫的劝阻,执意回到农村老家,一回乡就叮嘱丈夫找来鸡贩把鸡和鸡笼全卖了。之后的几天几乎不再出门,也再没提过要吃羊肉。

  没过多久,家里传来消息说公公的病新农村合作医疗就报销了不少,大病保险又报销了一部分,现在正在申请民政局的大病救助,还能报销呢!原来二十几万的花费,个人只承担几万块,看病不用发愁了。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,我们赶紧趁着春节假期回乡。公公毕竟一生务农身体的底子好,只过了短短数月,已经能活动自如。我们刚到家,公公就笑脸盈盈地迎出来。女儿飞奔着过去亲昵地挤进爷爷地怀里。公公搂起女儿,高兴地说:“走,爷爷今天请你吃羊肉。”

  我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跟着公公和丈夫去镇上吃水盆羊肉了。公公早已是这里的常客,刚一坐下就有老板或食客热情招呼。经过这一次生病,肉和饼是能不再加了,也不能趁着热腾腾香气刚冒出来时就赶紧大快朵颐,但细细地吹着、嚼着、品着羊肉滋味的公公还是收获了满足、愉悦和自豪。他高兴他经历一劫还可以恢复健康;他自豪他的儿子儿媳能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他的生命;感激国家的好政策能够让他大半辈子经营的家业不会毁于一旦,大半辈子奋斗得来的财富不会因病返贫;更相信自己今后能够老有所养病有所医。看着公公大口吃着羊肉,做着鬼脸逗女儿发笑的样子,我和丈夫都欣慰地笑了。

  “又过来啦?”老板问。“就是,就是!”

  “你身体好!”有食客说。“就是,就是!”

  “今年还养鸡?”“就是,就是!”

  公公咕咚一口,喝下一大口羊肉汤,真舒服。